情感 · 2008年3月17日 1

藏北的呼唤

作者简介:于士军,1958年生,北京大兴人,1982年毕业于西安体育学院,1984年调入陕西画报社任摄影记者,1985年千里追赶考察队进入藏北高原无人区采访100天,1990年进青藏高原可可西里无人去采访,同年独家追踪采访报道中英联合长江源头漂流探险活动。 摄影作品曾获全国新闻摄影展览评比银牌奖、铜牌奖、全国好新闻奖及《人民日报》海外版新闻摄影一等奖,并有多幅作品分别在日本、澳大利亚、荷兰、比利时、德国等地展出。

我和扎西的相识只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考察队深入到藏北高原不久,在申扎休整的时候,扎西和我们结识了。
通过前一段的探险考察生活,我们意识到,如果有一条像样的狗协助我们一起工作,可能会更好地完成下一步野生动物的考察。来到申扎后,我们就有意识地观察起周围的狗来。与此同时,把准备在这里买一条狗的消息传了出去。然而几天过去了,大伙儿也没有看到一条满意的狗。这期间,老沈头倒是把他家里的三条狗拉来过,还滔滔不绝的讲述他的白狗过去多么勇敢,另外两只狗的品种是多么纯,可我们觉得都不理想。尽管白狗过去有过光荣的历史,敢独自和狼搏斗,但现在的年纪有点大了,两眼有点迟钝,另外两只狗,我们怀疑它在狼的面前缺乏勇气。
再有两天,我们就要出发了,这时候,大伙都为没有选择一条良狗着急万分。
第二天一早,有位藏族妇女来到我们住地,询问我们是否要她家里的狗。说实话,我对在这里能否找到一条理想的狗,已经信心不足了。这位妇女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连声做解释,又补充说:“如果你们觉得扎西合适,把它白送给你们,不要一分钱。”她把狗叫扎西,我有些奇怪,她怎么给狗起了个人的名字?我又打量了一下她,这是一位消瘦的中年妇女,长期的高原生活,是她的脸焕发出紫红色,额头和嘴角刻着深深的皱纹,也许那是苦难的生活和高原四季寒风共同留下的标记。
那妇女仍然诚心诚意地望着我,等待我作出决定。还是去看看吧!她家在申扎的最南头。跟着这位妇女,很快就来到她的家,妇女从旁边锁着的一个小屋拉出了一条狗,那狗一站到院子中间,就威风地抖了抖全身上下的毛,凭着我对狗的知识,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条少有的好狗,它正处在一生中的最佳时期。一身漂亮的黄毛,竖着狼一样的两只小耳朵,鼻子乌黑发亮,特别是那两只眼睛,看人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像根本就没有把人放在眼里似的。那狗抖了抖身上的毛,又把两只前爪往前一并伸,把葫芦似的头贴在两个前爪上,伸了个懒腰,瞬间,那样子和它的老祖先黄狼非常相像。
惊喜之际,我还想更多的了解扎西昔日的经历,看,现在我也把它叫扎西了。
女主人把我请进屋后,她的丈夫巴桑和女儿尼玛先后向我讲起了扎西的过去……
它是从林芝被主人抱回来的。它的母亲本身就是一只血缘很远的黄狼和猎狗杂交后的混血狗,具有多种狗的优点。“母亲”一窝生下五只小狗,其余的四只都被巴桑的哥哥错布送了人,只有这一只被主人留下来了。它之所以被主人留下来,是因为在五只小狗都没有争眼的时候,它第一个从雪地里爬了回来。这是一种传统的挑选良狗的方法,就在那年的冬天,巴桑把它揣在藏袍里抱了回来。
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从林芝回来的路上,小扎西就睁开眼了,但是仍看不清东西,四周都是模模糊糊的。风一个劲儿地刮着,巴桑抚摸着怀里的小狗,内心激荡着一种难言的喜悦。他觉得生活好像有了依靠似的,情不自禁的嘟囔起来:“我们快到家了,你会有许多新伙伴儿的,家里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当然,这些话小扎西是听不懂的,在藏袍里,它只听到了巴桑心脏强有力地跳动,感觉到了他那结实隆起的肌肉和他那宽阔的胸脯。就凭这些,它觉得新主人是一个可信赖的人,特别是从藏袍里散发出来的那股酥油味,也是小扎西非常喜欢的。这种味儿,在它刚出生的时候就嗅到了,现在,只要一嗅到这种气味,它就变得很兴奋,只是现在它还不会吃东西。
从林芝回来的第二天,正赶上巴桑羊群里的一只母羊生小羊,巴桑就把小扎西和小羊放在一起,让它与小羊一起吃起了羊奶。
一个星期以后,一天上午,高原上的风停了,天变得暖和了。母羊躺在外面晒太阳,几只小羊不停的咂着奶头,当然,小扎西也在里面。后来,小扎西觉得自己是不是长大了,也有劲了,想试试嗓子,突然汪汪地叫起来,这一下可不要紧,把母羊吓了一大跳,母羊翻身跳了起来,双目审视着小扎西,心想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叫法的小东西,这不是狗吗?很快母羊就用头向小扎西顶去,把它顶了个滚儿。小扎西不但没有反抗,反而向母羊爬去,想和它亲近。也许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母爱”,母羊放弃了最初想把它顶死的想法,反而默认了它是自己的“孩子”,每天仍旧喂它奶吃。
小扎西伴随着羊群长大了,羊乳的滋养使扎西和羊群结下了特殊的感情。
到了第二年,主人就教会了它全套的牧羊本领,扎西成长为一条出色的牧羊犬。后来,巴桑又交会了它狩猎,这次更没有费劲儿,因为在它的身躯中,流淌着猎狗的血液。
扎西在巴桑家生活得很幸福,牧羊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它从没有感到生活的艰苦和单调,在野兽众多的高原上,它知道怎样对付狡猾的狐狸和凶残的狼,从没有丢失过一只羊。在这个家里,除了巴桑以外,它还喜欢他的大女儿尼玛,这是一个天真活泼而且十分善良的姑娘,高原牧羊女。扎西的许多生活是和尼玛一起度过的。
1984年的春天,上边调巴桑到申扎任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他的家也从一个最偏远的小区,搬到了这个能避风的小县城。
扎西的生活环境和生活内容全变了,可爱的羊群不见了,打猎的机会减少了,尼玛也不再做牧羊女了。正像人的生活一样,环境的突然变化,开始是难以适应的,扎西也是如此。离开了羊群,它首先感到的是寂寞,觉得没有事可干了,尽管一有机会它就要和巴桑亲热亲热,可现在的巴桑,一天到晚的开会,整党,对照检查,忙得无法形容,感情也就投入不到扎西身上了。要知道,巴桑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这些,扎西似乎都能理解。但当它继续重复着以前的行为时,它就犯了一个大错误。巴桑上任后,很多藏民开始来找他谈工作,有的要解决问题。很明显,扎西不喜欢他们来,在它眼里,没有主人的同意,是不能随便接近这个家的,这可是往日主人一再交待过的意思。所以,先后有两个穿藏袍的人被扎西咬伤。它还没有像以前那样,让锋利的獠牙触及对方骨头,第一次只是轻轻地咬破一点肉,另一次也只是撕破了人家的衣服,但是它却遭到了毒打。
过后不久,又有两个陌生人领教了扎西的利害。为此,扎西也不止一次尝到了棍棒的滋味。
现在的扎西,除了巴桑以外,对一切穿着长袍,带着那种酥油气味的人,都怀着一种深深的仇恨,它已不再是从前的扎西,它开始变得沉闷起来,除了每天的关押,身上也多了一个叫它烦透了的沉重的项链。
正当人和狗发生矛盾,开始互相不理解的时候,我们探险考察队来到这里休整,巴桑经过再三考虑,最后决定让我们考察队把扎西带走。一年多来,扎西使巴桑伤透了脑筋。在整党会上,扎西咬人,成为群众对他的一条主要意见。再说,扎西从来就不愿受约束。一根铁链,用不了几天,它不是把它弄开就是弄断,然后,撞断窗咬坏门,跑到野外玩上几天才回来。每当它跑出去后,巴桑就格外操心,既担心它挨打,又怕它闯祸。当然,巴桑决定把它送给我们的另一个原因,只有巴桑自己知道,这也是我后来费了点的周折,才弄明白的。
就在我们到达这里的一个星期以前,扎西又一次挣脱了铁链,跑出去好几天才回来。这次回来后,它没有像以前那样,饿得在房子里到处乱转,而是肚子鼓鼓的,用眼角扫了巴桑一下,夹着尾巴,低着头,小跑着从房门口一闪就卧到了房子的南墙脚下,然后用舌头不时地舐身上的毛,脖子下边还留着一丝血迹。巴桑过去一看,扎西一下子站起来,想跑却又停住了,目光有点胆怯,这是平时做错了事怕主人责备时才有的一种神态,巴桑心里掠过了一丝疑虑。
第二天早晨上班,小会议室里议论开了,张俊生养的猪,前天让“狼”给拉出去吃了,张俊生气愤极了,发誓要打死那只狼。要知道那猪可是他从1000多里以外买回来的,是申扎县(说是县,其实也只有十几排平房,几十户人家)惟一的一头猪。
不会是狼吧?狼很长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会不会是狐狸干的,坐在旁边的武装部长猜想着。不会是狐狸,狐狸的脚印没有那么大,再说狐狸也不可能拖动那么大的猪。张俊生认准是狼干的,所以极力解释着。只有坐在会议室一角的巴桑一言不发,时刻,他心里明白,张浚生的猪,肯定是被他的扎西咬死后拖出去吃了。
尽管如此,当巴桑最后决定把扎西送给我们的时候,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在我们带走扎西的那天早晨,巴桑把很大的一块干牛肉扔给了扎西。扎西用一种异样的神态打量着它的主人,要知道,它已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巴桑的友爱了。然后,他激动得一边望着巴桑,一边用劲撒起了那块干牛肉。出于无奈,扎西被带到了我们住地,我们用铁链把它拴在汽车轮子上。面对我们考察队员,它高傲地扬着头,对谁都不加理睬。我曾几次蹲到跟前,想安慰它一下,可它都不正眼看我一下,总是抬着头,目光注视着远方,那样子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到了夜里,它变得烦躁起来,用牙一个劲儿地咬那根铁链,弄得那根铁链格格乱响,同时喉咙里呜呜哼着,偶尔还发出低吠。
一个小时以后,老猎骂了一声,不耐烦地从鸭绒被里爬了起来,披上大衣,提着皮带出了门,我想可能不会有好事,趿拉着鞋跟了出去。这时,扎西的身上早挨了两下,扎西没有被那两皮带吓住,冲着老猎吼起来。我连拉带劝地把老猎推了回去,门外面,扎西还在不依不饶地叫着。
这一夜,大伙儿都没有休息好。
早晨,我们开始往车上装东西,准备出发,可扎西仍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干脆,把它放了算了。”一边收拾着东西,老猎又不满的嘟囔起来。东西装得差不多了,队长老离带着两名队员在和县长、书记告别回来了,扎西还是不肯上它从来没有坐过的大花车。这是一辆设计有铺位、有办公地方的新式野外考察车,外表极其漂亮。当我们把最后一箱东西抬上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扎西从王克章手里挣脱了,带着一截铁链,向野外跑去,不管怎么叫,它就是不回来。我嘴里不停地说着好话,试图慢慢地向它走近。可是它根本不理这一套,不等靠近就又跑了。没有办法,我只好去找它的主人尼玛。
当尼玛出现在它面前的时候,扎西犹豫了,望着尼玛,考虑着走不走上前,心里矛盾极了。后来,还是怀着无限的依恋卧到了尼玛身边,一声不吭,听凭尼玛的爱抚,看得出来,它很伤心。
“好了,别难过了,不跟他们走了,我们回家吧!”尼玛说的最后一句话,扎西听懂了,真的站了起来,默默地跟着尼玛回去了。
受狗的感染,尼玛心里非常难过。当我们再次来到扎西主人家里的时候,尼玛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也不叫巴桑把扎西送给我们了。我看一时半会儿要说服尼玛不太可能,就又回到了住地,从车上取出一次成像的照相机,再次来到尼玛家,对尼玛说:“我给你留下一个扎西,把你的的这个扎西给我带走,怎么样?”尼玛瞪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我。趁此机会,我举起照相机,对着扎西闪了一下,兹兹,很快从相机“吐”出来一张四四方方的硬塑白纸,我又特别神秘地把它放进内衣贴心口的地上藏了起来,一分钟后,一个真实的扎西在这硬塑白纸片里冒了出来。我将这张照片举得高高的,故意在尼玛眼前晃了几晃。尼玛忘记了悲伤,脸上有了笑容,她自己还从来没有照过相。她曾见过阿爸外出开会时带回来的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羡慕得不得了,不知道爸爸的影子怎么会上去的。现在她看到了扎西的这张彩照,比她阿爸那张照片还要好,就更高兴了。
我把照片递给了尼玛,对她说:“把这个扎西给你留下,把你脚下的扎西让我们带走吧?”尼玛沉思了一会儿,一边笑着,一边把照片还给我,回答道:“你还是把你的扎西带回去。”尼玛的阿妈闻声走出来,为我解了围,答应了我的请求。分手时,我请尼玛和扎西并排站在一起合影,算作永久的纪念。
出门老远,我还能听到尼玛追出来千叮万嘱道:“你们可千万不要饿着它,也不要打它,它可是一条好狗……”至今我身边仿佛还回响着这位高原姑娘对我的嘱托。
既然扎西不肯坐车,我们就把它拴在车后跟着车跑。20多里路以后,扎西有点吃不消了,嘴里吐着白沫,舌头吊得很长,肋间有节奏起伏着。我不忍心看到扎西这副痛苦而疲劳的样子,喊司机老猎停下车,硬是把扎西拉了上来。
上车休息不久,扎西又不安分了,不管怎样拉扯,它就是不肯卧下,一定要把两只前爪搭在车窗上,不停地向外张望,一会儿跳到左车窗望一望,一会儿又扒到右车窗望一望,它要记住行车路线。后来,它觉得走得太远了,就低声地叫起来,用爪子拼命地抓住车窗,非要跳下去不可。
扎西这样反复地折腾着。
既然它要这样,就由它好了,我叫原某不要再打它,即将离开故土的扎西,此时心里一定很难过。
这一天,我们都没有休息,汽车一刻不停地象羌塘高原的最北部挺进。
到了下午,扎西感到彻底失望了。它不再站起来张望,而是趴在车上,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两只前腿里,一对小耳紧贴在脑后,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声。那是悲伤和绝望时才发出的一种声音。
这一天,扎西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到了第二天,大伙儿下车休息的时候,它也跟着下了车,虽然仍高傲地昂着头,可两眼却充满了泪水,久久遥望着车后地平线上了浮云,那是它的故乡,它生活过的地方……
到了第三天,饥饿终于在它身上起了作用,它再一次站起来,先是转了转,然后低头不好意思地向我走了过来,两眼紧盯着我手中的食物,那是短尾巴,这时也破天荒地摇摆了几下,它终于接受了我。我猜想它一定会和其它狗一样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没想到,它只是爱理不理的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就停止了。它本来是瞧不起这些食物的,只不过实在饿得有点难忍罢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才真正得到它的信任,彼此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此时,我们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已深入到藏北羌塘高原的腹地,地质图上称这里是高原上的高原。这里原是一块完全封闭的神秘大陆,号称世界第三极,是当今世界上仅存的几块没有被开发的陆地之一。这一区域,荒寒广漠,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空气非常稀薄,人站着不动,也气喘得厉害。这里昼夜温差大,白天零上十几度,夜里零下十几度,让人难以适应。我们的探险考察生活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开始一连好多天看不到炊烟。太阳落了,月亮又升了起来,路、永无终止的向天际延伸着。
高原的天气是变幻不定的,一会儿,闪亮的云块由紫变黑,前呼后拥铺天盖地压来,棉絮似的大雪紧接着变成了拳头大小的冰雹,打得车身噼里啪啦直响,车窗上的玻璃被砸碎了,狂风卷着雨雪夹杂着冰雹顺德窗口窜进车来。
一会儿,风止云散,太阳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天,还是那样的湛蓝,云,依旧闪着亮色,一道绚丽的彩虹长时间的挂在前方。这是多么奇特而神秘的高原啊!
6月20日至24日,我们整个探险考察队经历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从6月20日开始,到6月24日断水已经4天了,连饮用水都没有了。原来,在百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所标出的两个小淡水湖泊,因全球性的干旱,都干枯了。网状的湖底,纵横交错,裂缝大小能容进一个拳头,不少动物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湖的四周,一个个嘴唇干裂,面目狰狞,有几只羚羊的内脏刚被野兽掏去不久,其状之惨,使人望而生悲。
情况非常危急。现在,就连扎西也不愿动了,总是张开嘴盯着我们。一次,它自己跑到车后把车上一个平时盛水用的大塑料桶扑倒,把头伸进去用舌头舔桶底,出来后望了望我,急躁不安地转动了几圈,发出嘶哑的叫声,那分明在说,给我点水吧,好渴啊!
队长老郭把大伙儿召集在一起,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指出,大伙儿必须再次分头找水,因为发动机水箱里的水也所剩不多了。必须在附近找到水源,或是找到有藏民居住的地方,否则,我们很难到达地形图上标注的下一个有水源的地方,也许下一个地方的条件更加恶劣。
临分手的时候,队长老郭叫原某把唯一的一个塑料桶里的救命水分给大伙。我分到一杯水,不容等待的先喝了两口,扎西苦苦地望着我这水杯,可怜剩下的那点水,只够它一舐就完了。
忍着点吧!扎西。
留下队长老离和老猎看守东西,其他队员每人带上一点干粮和两个水壶先后上了路。我和扎西是最后出发的,我大略看了一下方位,就带着扎西向南方而去。
地形图上,附近再没有标水源,我们只有盲目地四处寻找。前方是起伏的丘陵,看着不是太远,可是走了半个多小时,停下细看,距离丘陵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两条腿不知机械地重复交换多少次,我和扎西才来到一处丘陵下。我费了很大劲儿登上丘陵顶端,向四周眺望,骄阳下,大地散发着酷热,没有一丝儿水的痕迹,我有点失望了。喘息一阵儿,想了想,还得往前走,同时把希望寄托在其他队员身上。
当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前方的好景未来的希望总会使人意志坚定,精神振作。
翻过了第五道丘陵,依然是茫茫一片空白,我彻底绝望了。大脑的疲劳迅速传遍全身,肌肉的疲劳又传入大脑。我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连返回的力量都没有了,极度的疲劳、饥渴和恐惧一起向我袭来。那是我进藏后第一次感到恐惧。
如果同伴们再找不到水,我们谁也别想走出这片高原,后果也不堪设想。我的眼前浮现出许多数不清的小金星,远处起伏的丘陵好像是万顷波涛向我扑来。我想起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即将离休的老父亲。父亲中年时,母亲就去世了,如今就守着我这个独子,如果我回不去,老人的精神将无处寄托。我死在这里,灵魂融进这片高原,也许真是一种幸福,而留给亲人的将是永久的悲伤……
然而,一股清风吹过,卧在我旁边的扎西腾地站了起来,它望了我一眼,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迅速跑去,刚好和我们走的方向形成一个直角。一刻钟后,扎西在远处凝成一个小黄点。我隐约约听到它的叫声,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又挣扎着站起来,疲惫不堪地向扎西叫的方向赶去。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爬上扎西高踞的这座丘陵时,奇迹出现了。在丘陵环抱的低洼处,一百多头野驴和五六十只羚羊在那里,形成一个很大的圆圈。这群动物窜动着,好像在争抢着什么,当我和扎西出现在它们跟前的时候,它们仍不肯散出,扎西扑叫着向下冲去,野驴和羚羊开始散逃。这群动物在坦荡的原野上飞奔起来,蹄子腾起浓重的沙尘,像一道黄色的长城,我无心欣赏这激动人心的场景,急切地向那里赶去。
野驴和羚羊逃远了,扎西伸着舌头悠然转身,踱着小碎步跑起来,和我一起向低洼处跑去。渐渐地,感到空气变得湿润了。走近一看,这里竟有一泓细小的泉水,我一下子愣住了,心脏狂跳,这一发现,我相信比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兴奋——我们的探险队有救了!
我双腿跪着,两手支撑着,迅速将头伸进那滑细的泉水。这时,扎西也把头伸了过来,和我的头紧紧挨在一起。好凉的水啊!发热的喉咙,突然接触清冷的泉水,噎住似的收不回气来,我喝了几口就抬起头,换了换气,把头再次伸了进去,扎西也是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才停下来。
喝完了水,我向高处走了几步,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时肚子叫了,才想起饥饿。我从包里拿出干粮,分给扎西一半,我们俩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
我吃了点东西,浑身增添了许多力量,便开始动手把水坑刨大挖深。
在这泓泉水的四周,布满密密麻麻兽类的蹄痕,旁边还有十几堆野驴和羚羊的粪便。喝水之前我竟然没有看到这一切。
汪汪,扎西又狂吠起来,被赶跑的野驴和羚羊相跟着又返回来了,这些曾经被扎西追赶四散而逃的野兽,一个个昂着头,竖着耳朵,胆怯地向这边张望。当扎西准备再次扑上去的时候,我把它拦住了。在这个干旱的高原上,眼前这一处细小的泉水,无论对于兽还是人来说,同样是一泓生命之泉。望着不远处野驴和羚羊那焦虑饥渴的神态,我站起身来,走到水坑前,灌满了两壶水后,又仔细地查看了一四周围的地形,带着扎西返回了。
身后的野驴和羚羊奔跑着向那小泉冲去。
原来,在我感到彻底绝望的时候,扎西凭着猎狗良好的嗅觉,嗅到了一股潮湿的空气,长期高原生活的经验告诉它,水源就在附近。
返回的路上,我的精神好多了。两个多小时,翻过最后一座丘陵,就看到停放在那里两部孤独的汽车。我不愿意将找到水的事过早告诉他们,便装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向车辆走去。扎西却欢快的径直向的车辆跑去,留守在车上的同志,远远看见我们的身影就急切地高声询问道:“小于,找到水了吗?”
等我回到车前,那些四处找水的同志都回来了。老猎和小赵躺在车上一动不动,那样子不光是疲惫,而且显露着深深的绝望。再看看田大勇吧!四肢摊开,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好像静等死亡的降临。只有队长老郭强打着精神,斜靠在车轮旁,不过那瘦长的脸也变成了铁青色,大伙儿的情绪到了最低点,这大概从我找到水之前身在丘陵顶上的神态没有什么两样。看到我回来后,老郭站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你走了有多远,怎么去这么长的时间?”老郭的问话倒没有什么恶意,不过那神态确实让人有点受不了。仿佛责怪我故意磨洋工偷懒似的,我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伙计们,都起来吧!命里注定我们不该死。”我像一位英雄发出了这声命令。“水找到了!”王民洲弹跳似地翻身坐起,两眼又惊又疑看着我,克章、小赵等人也从车上纷纷跳下来,大伙儿一起把我围住了,让我说个明白,生怕我在开玩笑,直到我拿出了沉甸甸的两壶水,大伙的情绪才有所改变。看着我,老郭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不自然的笑容,接着,我把扎西找到水的经过讲给了大家,大伙儿把敬佩和羡慕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迅速移到扎西的身上。这时的扎西还是往常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老猎走过去,准备向扎西表示一下友好,扎西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老猎一眼,躲闪着向一旁跳开了。它并没有接受老猎的好意,在它的心目中,老猎是否值得它的信赖,一直是它感到疑惑的问题。原某说,不一会儿一定要打一只黄羊,好好的奖励一下扎西,这一点他很快做到了。望着扎西,队长老郭满意地说,这狗可真没白带来。
大家动手,很快就把一部汽车后车厢的东西卸下一些,装上两只大水桶和所有能装水的东西,开足了马力,向生命之泉疾驰而去。
第二天,我们继续前进,车行80公里后,出现了一个有70多只雄性的藏羚羊群,远远地站着,打量着我们,那七八十公分长、形如佩刀似的双角,显得非常威武。我们停下车,兴致勃勃观看这排列如兵阵似的羚羊群。羚羊停止吃草,向我们这边警惕地张望。可当它们觉得不会有危险时,就开始悠闲的吃起草来。我下了车,支起三脚架,准备拍摄羚羊生活的情景,谁知这群羚羊却轰地一下向远处逃去了。我回头向车上跑去,扎西在车上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急得低声直叫。我把扎西放下车,向它比划了几下,扎西瞅了我们一眼,会意似的晃了一下头,迅速向远处冲去,这可是它的拿手好戏,它在这片高原上整整牧了三年羊。看,它没有直线向羚羊冲去,而是绕了一个大圈,跑到羚羊群的前头,威严地站在那里,又一次地发出响亮的汪汪叫声,那意思好像是“回去,回去”。羚羊前呼后拥地停下来,待了一会儿,又呼啦啦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扎西看到方向不对,又紧追上去。经过好几次驱赶,羚羊才面向我们跑来。当这群羚羊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扎西才放弃了追逐。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摄影机的镜头。
这群羚羊个个体态硕壮,高大威武,我们决定猎取一只做标本。老猎从车上取下一支半自动步枪,稍加瞄准,“砰”的一声,一只羚羊像触电似的应声倒下,硕大的身躯在草地上抽搐着。不等人命令,扎西就冲了过去,一口咬住那只受伤羚羊的颈部,狠命一抡,然后使劲拖了回来。这一系列的表演,我们都望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扎西在牧羊和狩猎方面受过这么好的训练。
下午6点多钟,我们正在行进中,天气骤变,浓重的乌云翻滚着,肆虐的狂风卷着大雪似乎要把汽车掀翻。方向盘失去了作用,车身左右晃动,到晚上10时,地上已有厚厚的积雪,这是我们进藏后遇到的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雪。
汽车驶进一条很宽的峡谷断裂地带,王民洲查看了一下地图说,我们现在的这地方叫巴毛穷宗山,不知怎么,我一听到这名字,心里就升起不祥的预感。厚厚的积雪,使我们迷失了方向,大家只好停下来,在峡谷的避风处,搭起帐篷,准备宿营,车上的发电机也被搬卸下来。不一会儿,空旷的原野上,响起了发电机突突有节奏的轰鸣,帐篷里开始亮起一束昏黄的灯光。
支好帐篷,雪停了,草原的天空变得深蓝深蓝,群星在天空闪烁,给这银白世界更增添了一层清凉色调,惟有帐篷里若明若暗的灯光多少给人一点温暖的感觉。
帐篷里生起了火,等米下锅以后,我走出帐篷。在这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腹地无人区,望着那昏暗的还没有星星亮的灯光,我们这些现代人竟然显得这般渺小。无比深远广阔的原野,完全幻化为一派梦境。这世界是多么的奇妙啊!几个月探险考察生活所领受的各种艰辛的疲劳,被这美好的雪夜消融了。
晚饭以后,队员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和恶劣气候影响,同伴的脸上都露出疲惫的神情,带着倦意无声无息地入睡了。
深夜,风刮得很大,帐篷上不断有积雪被风刮落,随着风的呼啸,雪也吹进了帐篷,更加寒冷。探险考察的生活远比我初来时想象的要艰难许多,寒冷使我不由得把双腿紧紧缩在薄薄的睡袋里,彻夜难眠。由于这一地域的海拔已超过5000米,空气稀薄,大脑像要裂开似的疼痛。我不由得想起在家里的那种特有的幸福与温馨。
突然,外面的扎西低声咆哮着用前爪拼命撕抓帐篷,它的咆哮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这种愤怒咆哮代替了它往日的叫声,这也是我和扎西相处后一次听到它这种声音。凭着预感,我意识到外面出现了不寻常的情况,便迅速起来,披上衣服,扒开帐篷口向外窥探。这时,天还没有彻底亮,大地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很难分清天与地的交界线,帐篷的附近并没有什么异常。我把视线移向远方,而远方所看到的一切使我浑身颤栗,忍不住惊叫起来。在晨雾中,几十只野狼,蹲立在距离我们不到100米的地方,围成大半个弧形,贪婪地死死寺盯着我们这座帐篷,狼群中偶尔有一两只扬起头对着天空声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嗥叫,那嗥声,让人毛骨耸然,看来,这群恶魔般的狼,在夜里窥视我们已经很久了。
这时的扎西,随着咆哮声,它颈部和脊背的毛全部竖立起来,乌黑的嘴唇两侧微向上翻动,露出了雪白而尖利的獠牙,这是它以往任何时候都不曾表露的神情。
睡在我身边的向导古鲁区长也惊醒了,慌乱之中摸起了叉子枪,大喊着:“小于,快去叫醒车上的人。”我掀起帐蓬的了望孔拚命呼喊,在我喊的同时,车上有了响动,很快骚动起来,约半分钟后,车窗上伸出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接着又有一支步枪和小口径枪从车窗内伸出窗外,同时隐隐约约听到王克章略带惊慌的叫声,原来在车后的峡谷又发现了七八只狼。看来,我们完全处在狼群的包围之中,小赵、小王开始翻箱子,寻找那两支入藏以来不曾使用过的双管猎枪。
看到外面的情况危急,我准备把扎西叫进帐篷,可是扎西根本不接受命令。它看我们大伙都已醒来,就不再撕抓帐篷,而是独自面对狼群,挺起胸脯,大声愤怒地吼宗叫起来,随时准备迎击狼群的进攻。此时,我们看到完全恢复了原始野性的扎西,和雪地里的群狼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狼群中的那只头狼显得已经不耐烦了,几声低嗥,又左顾右盼了一眼它的同类,毅然而自信地立起后腿,带领狼群呈扇面形状向帐篷和车峰拥蹿过来。厚厚的积雪几乎掩埋了狼的大半截身子。慌乱之中不知谁先开了一枪,紧接着,一连串的枪声在寂寞黎明的原野上不停炸响。
伴随着枪声,跑在前面的几只狼倒下了,在深雪中翻滚着,作垂死的挣扎。一种从未见过的场面,使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古鲁叫我把子弹袋里的子弹快取出来,我没有丝毫的反应。
车后悬崖上的几只狼,枪一响就退下去了,可车前的狼,仍不愿轻易放弃跟踪已久的“猎物”,这正是狼的贪婪本性,它们依仗着数量多,互相壮着胆,迎着子弹继续向车和帐篷猛扑,那只头狼腾蹿着跳闪着向我们靠近。这时,我站在帐篷里的了望孔可将其看得一清二楚,在它硕大的脸上有一道很久以前留下的疤痕,左耳上有一道豁开的口子,这些伤痕说明,它在狼群中争夺王位时,并非一帆风顺。对于一只狼来说,也正是有了这些光荣历史的印证,才使得它的生命有了更多的光彩。
头狼的个头要比扎西高出许多,它被一身光亮灰色的长毛紧紧裹着,还有那极其漂亮的身段,闪动着光亮的长毛,雪中充满活动力的纵跃,使那狼简直变成了一件活动的艺术品。此刻,如果它不是带的急躁的情绪和贪婪的欲望,龇着狼牙纵了过来,我想我们本来是可以做朋友的……
此时,守在帐篷口的扎西,看到头狼逼进,立即迅速而勇敢地迎上去。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它和狼之间怎样搏斗,只见双方有一次快速的接触,碰撞,便迅速地跳开了,瞬间双方重新迅速打量了一下对手,这时,扎西右肩上的皮毛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皮和肉一起向外翻了下来。头狼的皮毛虽然没有被撕开,可是透过浓密的长毛,狼的肩胛骨的下方,也开始向外渗出了血。同时,积雪中有几缕灰色的长毛飘落。
第一回合的较量,扎西明显处在被动地位。那只头狼闪电般跳开后,一个转身就又扑了过来。这次它调整了搏斗的战术,凭借着身体的优势,用肩部狠狠地向扎西撞去,并把扎西撞翻在积雪中。在扎西翻滚中,它跳了过来,把龇着雪白狼牙的血盆大嘴迅速伸向扎西的喉咙,此时的扎西仰卧在雪地上,要害部位全都暴露在狼的攻击范围之内,然而,就在狼的嘴即将触及到它的喉咙的瞬间,扎西挣扎着一个翻滚,迅速躲开了,并顺势站了起来,迅速腾蹿着迎了上去,在头狼扑空的一瞬间,它一下子咬住了那只头狼伸过来的喉管。而此刻的头狼一下子失去了反抗能力。身经百战的头狼,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它低估了这个比它个头小的黄色精灵。当那只头狼意识到这一点那时候,就想跳开,摆脱掉扎西的身体。它不停地向后转着头,把身子的前半部分使劲地向侧方摆动,扎西也被拖带出去好几米远。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它的一切努力都无法补救了。扎西死死地咬住它的喉管,把狼抡倒在雪地中。血从狼的喉咙里喷涌而出,流进了扎西喉咙,此时的扎西,满脸被热血染红了。它激动得浑身颤抖着,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声音,这是它一生中不曾有过的一种激动。
就在扎西和头狼咬在一起的同时,其余狼纷纷围出了帐篷,咆哮着开始了嘶咬。帐篷内除我和古鲁以外,还有100多斤的生牛肉,放在帐篷的一角,那时我们出发前特意准备的一部分肉食,计划在无人区使用。眼前这群饥饿的狼,一定是被帐篷内的生牛肉吸引来了。幸好,当时我们居住的那顶帐篷是用厚硬的帆布制作的,相当结实,帐篷口的排扣在睡前也都被系牢,尽管如此,在帐篷内的古鲁和我仍万分紧张。我一时不知所措,而古鲁用抖动的大手往枪膛里压着子弹。他的枪是一支英国造的老式叉子枪,一次只能压五发子弹,枪管里的膛阀线也快磨光了,古鲁把枪压满子弹后,双手紧握着带有两只藏羚羊角似的叉子枪,守住了帐篷口。经过狼的一阵撕咬后,帐篷口处的排扣有几个已以被狼抓松,一只龇着狼牙的狼头伸进了帐篷,这时,古鲁对着伸进帐篷的狼头狠狠地开了一枪,那老式来福枪里的子弹药劲特别大,随着一声炮轰似的炸响,整座帐篷也跟着颤抖着,由于距离很近,我被枪声震的双耳欲聋。同时,外面的那只狼发出了凄惨的哀嗥。然而,这一切并没能阻止住发疯的狼群,狼反而越挤越多,开始从四面八方扒咬帐篷。古鲁看我站着发呆,转身把他身上一把一尺多长雪亮的藏刀抽出后扔给了我。然后,在帐篷内,他又向几处不同方向,对着嘶咬的狼群开了几枪。正在危急之时,我听到车门响了一下,本以为是狼的冲撞,后来才知道车门是被李玉生打开的。原来,车上的人看到我们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而在车上又不能向狼开枪,因为帐篷里的人同样有被子弹击中的危险,在万分危急,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李玉生才跳下车,靠在车门旁向雪地里包围着帐篷的狼开了枪,发了疯急红了眼的狼群看到人后,扑咬的目标由帐篷迅速转向了李玉生。这样一来,李玉生的处境又变得非常危险了。他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狼群的面前。这时,车上的王克章、田大勇、原某、老猎等人纷纷向狼群射击,几支猎枪,在近处充分发挥了作用,在不间断的射击中,又有几只狼倒下了,有一只是正在向李玉生扑咬时被击中的,100多粒铅弹全部射进了那狼的前胛。
这时,我和古鲁也拿着武器先后跳出帐篷向雪地中的狼群扑出,剩下的这些狼,看到有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才知道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开始向后四散而逃。受伤的狼在雪地里向同类发出了一种悲哀的绝望的吼叫。
王克章、田大勇两人把枪重新压满子弹后,端着枪向雪中挣扎哭吼的狼走去,几声枪响,原野上又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我奔向扎西和头狼搏斗的地方,头狼已经断气,它的生命已结束,可神情却异常冷峻,不死的神经末梢还在它的肌体中偶尔颤动一下。扎西也静静地躺在雪中,它的身体也布满伤痕。头狼的喉管分明早已被扎西咬断了,可它仍死死咬住不肯放松,它深知,头狼不死,自己的生命也将完结。
我蹲下身,轻轻地扒开扎西的嘴,听到了它微弱的呻吟声,有几处伤得很重,皮毛向外翻开,露出折断的白骨,这是在它咬住头狼的同时,另一只狼偷袭所致。残忍的切割,险些使它生命的火焰熄灭。看着这一切,我不再控制自己的感情,让热泪尽情畅流……
痛心和焦急过后,我叫田大勇从车上拿来我的棉大衣,把扎西抱在上面,经过与头狼的生死搏斗它显得很疲弱,身上的伤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这时打扫完“战场”的队员们手提各式武器围了过来。大家低着头,关切地望着扎西,像是一场战斗结束后,关注着受伤的战友一样。
扎西躺在大衣上,过了很久,才渐渐恢复了知觉。它有气无力地伸了伸舌头,舐了一下嘴边上的血,轻轻地边舐边咂。红肿的眼睛湿漉漉的,少了许多往日的光辉,只一夜之间,它那充满生命活力的光芒竟变得如此暗淡了。这时,它仍顽强的张动了一下嘴,吃力地用舌头舔了一下我伸过来的手,并看了大伙一眼,它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轻弱地哼了两声,像是在感谢大伙对它的关心。
我迅速跑到车上,从药箱里翻出治愈外伤的白药,原某走过来说:“将狼毛剪下一些烧成灰,涂在扎西的伤口上会管用。”这是草原上治愈猎狗的偏方,我们采用了。当王克章和我用酒精开始擦洗扎西的伤口时,它伤口处的肌肉不停的颤动。我知道此刻的扎西一定非常的疼痛,可它像一个坚强的人一样以顽强的毅力忍受着,并没有躲闪。当我们把狼毛烧厉灰和白药一起给扎西包扎后,不想,刚刚捆好的绷带,又很快被血水浸透了。以前做过兽医的原某说,扎西的伤口面积太大,要先用针缝合后才能包扎,我们不得不把刚刚包好的绷带解下来,找出针线,将扎西的伤口做了多处缝合手术,然后重新上药垫用纱布包好,一切妥当之后,我轻轻地把扎西抱上车,精心的护理它……
从此,扎西和我们之间的感情更深厚了,它成为我们探险考察队的一名正式“队员”。
这件事,使一向很严肃的队长兼党支部书记老郭,破天荒地说了一句玩笑话:“如果扎西是人的话,我一定会介绍它入党。”
这场遭遇之后,我们担心狼群大规模的报复行动,队里决定立即放弃这边峡谷断裂地带,继续挥师北上。
一路上,我怕颠痛扎西的伤口,在它躺卧的棉大衣下,又给垫一层棉被。看到扎西痛苦的样子,我心里感到难过。和狼群的搏斗虽然取得胜利,每人还分得两张狼皮,也没能使我高兴起来。唯一使我欣慰的是,在这个周末给扎西换药的时候,它的伤口全部结了痂,尽管身体还很虚弱,却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动了。它会很快好起来的……
汽车行驶了近四个小时,我们终于彻底走出了这片峡谷。
第二天下午,汽车绕过了一座雪山,翻过了丘陵,来到开阔地,一望无垠的原野,沐浴在融融的阳光中,远处的天,贴近得像要和大地亲吻似的,云一块一块地闪着亮光,在头上飘动。变化无常的羌塘高原,这个时候连一丝风也没有,大地显得格外温情动人。
汽车飞驰下坡,我们决定在空旷的原野上宿营。从车上卸下要用的东西,开始支撑帐篷,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安顿好扎西,然后才和大家一起整理东西。帐篷支起来后,我靠着帐篷晒太阳,一股温暖流通全身,肌肉和神经不由得抖动了一下感到无比的轻松舒适。
原某、老猎等人开车要去打猎,田大勇非要我同去不可,以便在打猎的时候给他们合个影。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想动,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温暖的阳光么!还有比此刻更惬意的时候吗?田大勇全然不顾及我此时的心情,从地上强把我拉起就走。
车在戈壁滩上一颠一摇的奔驰着。在车前不远的一个洼地里站起一只藏羚羊,望着我们的车发呆。当车逼近它的时候,它才放开四蹄向西南方向小跑起来。看得出那步履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挂着似的,不时地回顾后方。它没有径直向西面奔驰,而是在车前横着奔跑,这只羚羊跑的速度总不是太快,我们的汽车在后面紧追着,距离越来越近,车上的人兴奋得狂叫起来。突然,前边出现了一大片沼泽地,汽车不能再向前了,奔跑着的羚羊也停住了脚步,不时的回头张望。犹豫之间,车顶上的枪响了,只见那羚羊一纵身,随即就栽倒了,四蹄蹬了蹬,不动了。
原某第一个飞身跳下车,小赵紧随其后,两人一齐向羚羊跟前跑去。当原某俯身察看时,那只羚羊一跃而起,头和前蹄同时向原某胸脯击来。原某还未反应过来,便像木桩子似的仰身倒下了。这一意外事故,使得临近站着的小赵傻眼了,木呆呆不知如何是好。大家都以为羚羊已经死了,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羚羊的两耳是紧贴在脑后的,这是分辨猎物生与死的标志。要知道,死了的猎物两耳是耷拉着的,只有受伤躺下休息的动物,两耳才会紧贴在脑后。
那是羚羊经过这么拼命的搏击,流完身上最后的血,四肢彻底摊开,两耳也耷拉在地上,没有再动了。
司机老猎和我急急跳下车,向原某跑去,田大勇和小赵把原某用力扶起来,幸亏原某穿得厚实,要不他的肋骨非让羚羊踢断不可。老猎背上原某,小赵和田大勇抬着那只断了气的羚羊回到车前,大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原某扶上汽车。经过这么一折腾,大家打猎的兴致全没了,默默地一声不吭,卡车缓缓地掉过头,向回行驶。我向羚羊当蹲卧的小洼坑望去,洼地冒出两只毛茸茸的幼羚。这是两只刚刚降生的幼羚,在夜幕降临之际,哀伤乞求似的向我们张望。我的心颤动了,回头凝望车上这只丧生的母羊,两眼仍圆溜溜怒睁着,神态很不坦然。为了亲生的两只幼仔,它做了最后的拼搏,再也没有哺育的能力了。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渐渐地黑了。吃罢晚饭,我的脑子里总是排除不了两只失去母亲的可怜的幼羚,是我从小就形成的悲天悯人的性格,我觉得心里非常压抑,有如失落什么似的,闷得发慌。我披上大衣,走出帐篷,遥望白天发现幼羚的方向。一轮金月悄悄地生起来了,越升越高,整个大地一片金黄,夜空迷离而神奇。我跑回帐篷,拿出照像机和三角架,向远处,向月亮升起的地方走去。事后我想自己可真再傻不过了,就是再向前跑,月亮也还是离我同样的远。
自然界奇妙的景色完全征服了我的心灵,我曾不止一次地看过海上日出,林中的月升,可那番景象无论如何也不如今晚这样壮观。月亮离我如此地近,仿佛跳起来就可以抓得到的,脚下的沙滩那样的松软,低矮稀疏的植物在月光的照射下,显示出向上勃发的生命力。特别是月亮,犹如一个金色的车轮,在我头上转动。我当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激情,跪倒在地,让热泪畅流而下,这是一种充满激情和幸福的泪水。我真想放声大喊,可是发不出声音,此时,物我两化,也不会比这更美了。
当我支起三角架,正待拍摄梦幻般的景色时,忽然,有什么东西将我的肩头碰了一下,吓得我头发根都竖直了。我猛一回头,原来是扎西队跑出来找我了。它一声没吭,从我肩上放下那只前爪,把耳朵贴在脑后,摇了一下头,算是和我打个招呼,然后它便和我一样一样出神忘情地看起月亮来。云在翻滚,月亮更黄更大了。云和月形成和谐的色阶。拍完相机里的底片,我没有立刻收回三角架,顺势屈身坐下了。扎西踱过来,一步也不愿再离开我的身旁。借着月光,我看到它两眼满含柔情。我抚摸着它的头,梳理着它的颈毛,当我不小心触摸到它的伤疤时,它伤口的肌肉抖动了几下。连日奔波与狼生死搏斗,扎西显然比从前瘦了很多,一种怜惜之行,使我一把将它搂在怀里,它竟一动不动,像情人一样任我爱抚,好半天,才把头从我怀里抬起,痴情地注视着我,四周静谧极了。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扎西的存在才是最幸福和舒畅的。这里没有烦恼,没有悲哀,没有防范和倾轧,惟有信任、安抚和理解。
我满怀深情地望着扎西,它与狼群搏斗时的情景再次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扎西啊,你是我们人类学习的榜样,你使我不再软弱,你以行动告诉我,勇气,是一件经常需要使用的东西。车轮似的金月,在紫色的云层中时隐时现,高原更加静谧、神奇。我和扎西并排静静地坐着,尽情地欣赏这美好的月夜,直到云层变成黑紫色,月亮悄悄地隐没,不再露面,我们才返回……
一个星期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双湖办事处,在这里作考察生活的小结,同时,为下一步更艰巨的考察任务作准备。探险考察队的到来,是这座藏北最遥远小区的一件大事,有的藏民在传说着我们式样特殊的考察车,还有那一闪亮就能出人影的方盒子,我们的住地也开始有陌生的藏民光顾,尽管语言不通,我们的面前却是一张张藏民憨厚的笑脸,从彼此的欢笑声中,好似什么意思都理解了。笑,在这里已成为一种最理想最直接的语言。
来到双湖后,只经过短时间的休整,我们又开始了对藏北北部无人区大型野生动物的考察和实地拍摄从而使我们这次科学探险考察工作进入了更具实质性阶段。而这时的扎西,经过我们细致和精心喂养、身体很快得到了恢复,机肌体的筋骨和肌肉又变得健壮起来,如今,它又可以到处跑动了。可是根据考察摄影任务的具体情况,我们决定最近的几次野外活动,暂不带扎西参加,一来是考虑到它的身体刚刚得到恢复,再者,它的突然出现,会使动物受惊,影响拍摄计划。出于这样的原因,在第二天早晨考察队出发之前,原某特意和队长老郭作了交待,并在出发之前把扎西叫进了屋里,随手把门关上了。此时,房间只有我和老郭在里面。我在写摄影日记。这样一来,看管扎西的任务就落在了老郭身上。开始,扎西并没有什么反应,可当它听到外面的考察车发动的声音后,就急着要出去,看到老郭和我都没有给它开门,它就变得有点急躁不安,并开始用前爪抓门,用嘴咬门框,还是无法出去,于是,他转到了我跟前,想寻求我的帮助。想到有原某的交代,我也不给它开门。它想一想,自己跳上一张靠窗的床,用前爪不停地撕扒窗子,并把窗台上的墨水瓶打翻,墨水洒了一床单。看着扎西有些胡作非为,老郭忍不住了,担心它会干更不像话的事,老郭弯腰向前准备阻止扎西,扎西对着老郭没有任何表情地张了一下大嘴,这已是它表达不愿受约束的最友好的方式了,尽管没有过多的恶意,还是把老郭吓了一大跳。我坐在一旁看着老郭这个做贯党政工作而在扎西面前反而笨拙无奈的神态,心里不由自主地笑了。扎西对着老郭张了一下大嘴,却意外的起了作用。老郭一想到扎西把狼都能咬死,确实有点害怕,赶紧走上前去,慌慌张张地把门打开了。扎西顺势把头一伸溜了出去,出了门的扎西,径直向野外跑去。
看着扎西出门后远去,回到房内的老郭,想到扎西刚才的表情,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这天下午6时,扎西疲惫不堪地走了回来,它回来后就一头卧到车下了,到很晚也没有看它起来过。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它卧的姿势,也跟平时不一样,平时它总是喜欢趴着的,把头放在两前爪上,这次,它却平躺着,四条腿也松散地伸开了。外出的考察队员们回来说:这一天,它跑了大约有50多公里。这是他伤愈后的第一次远行,看来一定把它累坏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它的体能就得到了恢复。一大早我们发现它自己先出去了,在离住地一二公里的地方,一边游荡着,一边等考察队的汽车出来,它担心会把它再关进屋里,在申扎和巴桑相处的许多日子,它都是在黑暗孤独的小房子里度过的。
和扎西的相识,使我深深感到它是一条非常聪明且有灵性的狗,这一点,是其它的任何狗都无法与之相比的。它对事情领悟之快,如同人类。它很少犯同样的错误,在这一点上,它又胜过了人类。这使我一想到作为人类的我们仍在同一个问题上不停地重复着犯同样的错误,真感到连扎西都不如,白白枉费了欠这崇高的名字。
其实,当扎西悟出我们不叫它一起外出的原因后,它就不再像过去那样紧随人左右。每当看到我们进入考察地,开始工作时,它只过来报个到,把头一低,身子一晃,然后就又自己独自东游西逛去了。有时嗅到一些兽类的气味,它会兴奋地去追踪寻找。
一次,在一个干涸的宽阔河谷上,一只野兔被扎西惊起,吱吱叫着开始拼命逃窜,只见扎西像一道黄色闪电追了出去,飞跑中的扎西,浑身的肌肉呈线条状,抖动的黄毛闪着亮光,它始终使自己处在最佳状态,从不使肌内内有一点多余的脂肪,这使它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追上了野兔,那兔子被吓得连连发出“吱吱”的叫声,一个急转身野兔钻进了洞里,扎西急得在洞边直打转。看着它那万分沮丧、懊悔的样子,我们大伙儿都笑了。
扎西是那么的喜欢荒野,喜欢过游荡的生活,只有在野外,我们才看到它是快乐的,一回到住处,就又变得沉闷不开心。为此,我曾给它取过一个漂亮的名字“黄色的游荡”。
这是扎西无声无息地从野外回来后的一次,大伙儿象是在议论着一个人那样地谈论着扎西。一名队员说:“今天没有人理它,它又自己跟着去了。”扎西以它自己独有的聪慧渐渐地在我们这些自身有着许多缺点和毛病的人的心目中有了更高的地位。
当扎西以狗类特有的灵性把我们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出来时,我对扎西的感情和认识就有了更进一步的升华。那时我们来到双湖不久后发生的事,当时,连续的野外考察工作,队员们都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休息了,于是,队里决定放一天假,让大家好好地放松一下。第二天一早,队员们都高高兴兴地到原某住处去打扑克牌了,家里又只剩下我和老郭两人了。老郭在给所里领导写封信,汇报考察工作的进展情况。而我在洗完一两件换洗衣服后,也就没有什么事了,擦干了手上的水迹,走出房间,看到门外有几只野狗扬着头微微地向上皱着鼻子,冲着我们住地不停地张望。我想起两天前,我们曾打了一只黄羊,做了一大盘肉,由于缺少几种调料,队员们都说不好吃,有人主张把肉扔了,想到要把一大盆的肉倒掉有些可惜。我回到房里,把肉拿出几块开始喂狗,这就招来了许多野狗,而此时的扎西并没有跑过来和这些野狗争抢食物,它静静地卧在一旁向这边观望者,眼看着其它狗从我手里把肉一块块叼走,也显得无动于衷。一来它根本就看不起这些肉,它更喜欢吃生的,特别是刚刚捕猎的动物内脏。二来他更看不起这些狗,从不和它们混在一起胡闹。它除了每天去野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主动的卧在地质车下,承担着看守东西的任务。而它做的这些事,我们并没有谁向它交待过,其实,它完全可以很自由地去干它认为所要干的任何事情。
就在我不停地拿肉反复地喂其它狗时,一条红色长毛大狗格外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是这种红颜色的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感到很新奇。其二,它也没有过来争食,独自在我们门前的土丘不停地绕圈疯跑。于是,我用拿了两块肉向它走了过去。看来我手中高高举起的羊肉,并没有引起那狗太大的注意,它也没有直接把肉从我的手中抢走,而是先疯跑了几圈,然后,突然一个急转身,像一道红色的火焰,迅速地一口将我手中的羊肉叼去,嘴唇碰到了我的手上,并弄了我一手的唾液。正当我怀着快乐兴奋的心情准备将第二块肉也喂给它时,只听扎西吼叫一声,从卧着的地方闪电般猛扑过来,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在半空中,扎西用身体把已经跃起的大红狗重重的撞翻在地,出乎预料的是,那红狗被撞翻爬起来以后,没有扑咬扎西,也不再叼我手中的羊肉,而是原地不停转圈咬自己的尾巴。这时,我看到了那狗浑浊的双眼血红血红的,觉得那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
这时,扎西看我还没有走开的意思,扬头冲我叫了起来,颈上的毛也微微耸了起来。这是它第一次向我发出这样的吼叫,一时,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还是房内的老郭,听到狗叫,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出房门对我喊了起来:“小于,快回来,外面的那条红狗有狂犬病。”听了老郭的话,我脑袋轰地一下,突然震惊了,扎西以它特有的灵性在告诉我,那条红狗是危险的恶魔,它决不让我和它接近。而在此之前,我的知识还不曾涉及狗的狂犬病这一领域。现在我则清楚地知道,对带有狂犬病的狗咬伤,哪怕只是咬破一点点,如果不在很短的时间内注射一种狂犬疫苗,会必死无疑。而这种疫苗,即使在内地,也不是所有的医院里都备有的。想到此,我内心充满了对扎西的感激之情,我突然意识到,扎西只是一个不会说话,但境界高尚的人,不然,它一定是神灵的化身。
扎西来到门口,把头伸进来了,看我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发愣,悄悄地走子过来,把头放在我的双腿上,两眼虽然没有直视我,却一闪一闪地充满着柔情。它是专门来安慰我来了。就像是位绅士。
顿时,这只狗,让我大彻大悟。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再把扎西当做狗来看待,而是把它当作人,把它当作最忠实的朋友。这就使我在以后的生活中,时常的想起它,怀念它,正是对它的怀念和感激之情,使我在真实地记录它一生不平凡的生活经历时,花了不少精力……
在我们考察队即将告别双湖的时候,我看到了我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喂过的那头大红狗,已经四脚朝天地躺在垃圾堆旁,它没有叫声,浑身颤抖地痉挛着,它会像其它得了这种病的狗一样,很快死去。
在双湖待的时间不长,生活却是丰富多彩的。在我们和扎西朝夕相处的同时,也很快和这里的几个藏民青年混熟了,并很快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原因嘛,很简单,在办事处的一边,沙丘环抱之中,有一个很小的篮球场。
有一天,我饶有兴趣地观看一伙藏民青年打篮球。很快就发现,在他们中没有一个懂得打篮球的规则。不管谁抢到球,都是狠命地向篮框和篮板上砸去。那块篮板上方已被砸掉了一块。
看得我手脚发痒了,就走上场去,把我在体育学院学习四年的篮球技术,在这海拔5000米高的小篮球场上,尽情施展一番。这可引起轰动了。藏民青年们一个个摹仿我投篮和带球的动作,热情洋溢地请我给他们当教练。
当天晚上,这些青年找到我的住处,我把带来的香烟送给他们几盒,还把从内地带来的糖果和饼干之类的食品也分送给他们一些,他们高兴得挤眉弄眼,围着圈子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自此以后,每当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总有几个藏民拿着篮球站在门外,操着生硬的汉话,来找那个戴眼镜的。他们说话的时候把“打篮球”三个字音拉得特别长。有时间我吃饭时间长了,就拿着球给我比划,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会一直在外面等着。我们在双湖考察的那段时间,找我的青年们一天比一天多。为了不使他们扫兴,我每天晚饭后都陪他们玩上一会儿。在球场上,有时我做了一个新动作,他们没有看够,就会把球扔给我,让我再表演一次。遇到分开打比赛时,双方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因为我在哪一组,哪一组在场上就可以打赢,因此也就可以多打几场,不至于很快就换下来。那些日子,我成了被邀请的大红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又要出发,去新的目的地。青年们约我下午再和他们打一次球,其他几个队员也都来到这个小球场,扎西也悠闲地跟在我们的后边。当我在球场上带球飞跑,后边又有人追赶时,扎西站起身,两眼紧盯着追赶的人,后来我把球带到了蓝框下,正准备投篮时,几个藏民一拥而上,抢我手中的球,混乱中只听扎西狂吠一声,一下子冲到了篮下,扎西的出现,可把几个抢球的藏民吓了一大跳,打着趔趄,几乎栽倒。在场外看热闹的,包括我们的队长老郭在内竟笑得前俯后仰,这一下场上可热闹了,扎西站在我身边,冲着几个人不停地叫,不许任何人接近我。我几次想把它赶下场,可扎西就是不肯离开。我一跑,它也在后面跑,惟恐我再受欺侮似的。
那几个藏民真不敢接近我了,而这场球,再打也没意思了。我只好退下场,看热闹的藏民也不看打篮球了,多半围过来转瞧扎西,扎西的脸吊得长长的,根本不理周围这些人,横着个身子,似乎随时准备战斗,叫人又好笑,又生气。扎西就是这样一条有性格的狗,它认准的事就要去做,决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主意,更不愿随便接受他人的摆布。
人和狗之间,其实与人和人之间是一样的,全凭感觉、信任和理解,只有双方理解了,才能和睦相处快乐生活。否则,就会产生隔膜,甚至冲突。
与扎西相处,两个多月了,我摸透了扎西的性格,尊重它,爱护它,把它当作自己的朋友,而扎西呢?对我的观察也是非常细致的。
自从跨进藏北,每天我有早起的习惯,因为早晨光线明亮而柔和,是摄影取景最理想的时间。长期如此,扎西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概念,视我和别人不一样,每当曙光初露,扎西就准时用嘴把我拱醒,生怕我忘记起床,有时天气不好,我想多睡一会儿也不行,它还是要把我拱醒……
经过艰苦的努力,藏北高原的探险考察生活即将结束了,我们怀着万分喜悦的心情,从双湖出发,离开荒漠的无人区,于7月中旬来到那曲镇黑河,在一个临街小招待所暂时住了下来。扎西还是每天都卧在我们的大花车下面,看守东西,在它眼里,这个大花车可是一座神圣的宫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任意触摸的。每当好奇的群众想靠近它,扎西就站起身来,先是低声沉沉地吠叫,这便是警告了。谁要是不听,扎西可就不客气了。围观的人看到扎西那副严厉的样子,一个个离得远远的,好奇心再强也不敢靠近。
我养过很多次狗,自认为对狗的学问十分精通。可扎西的吠法还是让我感到奇怪。它在叫的时候,从不正眼瞧别人,不是冲着天,就是冲着空旁,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从来就没有把人家放在眼里。
在我们到达那曲的第二天下午,一个身穿藏袍的汉子从车前转了过来,聚精会神地看着车里的东西,扎西是卧在车的尾部的,当它发现那藏民的时候,已经从车头转到车的中部,扎西站了起来,不知怎么回事,这次它没有吠叫,只是沉着脸,不客气的盯着那位藏民。那位藏民好奇心大发,跷起后脚跟,想用手拉开车窗的玻璃,把里面看个究竟的时候,扎西觉得不能容忍了,吼叫一声就扑上去了,当那藏民还在惊愕之际,扎西锋利的牙齿咬进他那下意识抬起的胳膊。人和狗滚到了一起。
听到外面有动静,我和王克章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只见那藏民躺在地上,扎西咬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放开,我赶紧驱赶开扎西,同时和王克章一起从地上把藏民扶起,那藏民从地上被慌忙扶起后,好像才醒悟过来,一下子拨出了怀里的藏刀,向扎西扑过去。我一看可急了,赶紧抱住了藏民的后腰。那藏民气愤到了极点,可能是有生以来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耻辱,挥着藏刀就冲我来了。幸好这时房子里其他队员跑出来,拦住了这位藏民,我才得以脱身。
扎西好象知道做错事了,显得非常乖觉而服帖,我想摸摸它,它却跳开了,保持着一份警觉,一会儿,它又翘首眺望远方,不知在回忆什么?
院子里平静下来,队长老郭陪着藏民去了那曲医院,虽然是隔着厚厚的藏袍,扎西还是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几个发青带血的印记。
当天晚上,我们又带着礼品去看望被咬伤的藏民,他的气虽然消了许多,但仍不大高兴,我们先把礼物送给他,又一个劲地道歉,他终于表示不再计较这件事了。接下来我们把扎西的经历详细讲给他听,没想到这位藏民也是一个非常喜欢狗的人,对扎西非常敬佩,话也一下子多起来,还拿出一瓶酒请我们喝,房子里的气氛比我们刚进来时融洽多了。
经过调解这场风波,我们和那位藏民有了友好往来。他是那曲的一名建筑工人,他们的公司正在协助建设那区饭店。准备赶在欢庆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盛大节日时使用。建筑工程正在紧张地进行着。他的胳膊受了伤,短时间不能劳动,我们很过意不去,给了他50元钱,他说什么也不肯收,却要和扎西照张相,留作纪念。他的这一要求,确实出乎我们大伙儿的预料,第二天我高兴地给他和扎西合影拍照,把三张一步成像的照片都送给他。这位藏民工人拿着照片满意地走了。钱和一些营养品是在我们走后,才让他的领导转交给他的。
临走时我才知道,被扎西咬伤的那位藏民也叫扎西。
四天以后,扎西又随我们来到拉萨,对于这里的一切,它和我们一样感到好奇。拉萨的确是一座美丽而神秘的高原古城,她虽然不显繁华,但却给人一种辉煌、神圣的感觉,处处弥漫着浓郁的宗教气氛。我们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由于我对狗特别喜爱,每到一个新地方,总要留神那儿的狗,拉萨街头的狗很多,如同英国的伦敦一样。实际上这些毛色各异狗的祖先,有许多还真是来自英国。西藏早在18、19世纪英国统治期间,殖民者把狗也带到了这里,经过多少代的杂交,繁衍流传到今天,风俗也向英国早期一样,狗可以大摇大摆的过马路,在人行道上也允许狗在人群间自由穿行,仿佛这公路是专门为它们修筑的。
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20多只狗在为一块骨头拼命嘶咬着,当时我曾想,要是把扎西放在这群狗中间,它一定是个佼佼者,可是后来的实践证明,我的这个估计是错的。扎西属于藏北,却不属于这都市化了的城市。在充满原始野性的藏北,扎西见到跑的就可以去追,去咬,在和巴桑一起狩猎中,斑头雁也一定是猎物,这是天经地义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就在我们到达拉萨的当天晚上,大伙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扎西叼了房东的一只大母鸡,用嘴拱开门给我们送来了。它兴奋得两眼放着光,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好像在说:“怎么样,这回可没太费事!”我一看这场面,扑哧一下就笑了,好几个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幸好那只大母鸡还没有死,在扎西嘴里使劲地挣扎着,扎西还傻站在那里,等着大伙儿的表扬呢!原某老猎同时站起,狠狠地踢了扎西一脚,扎西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当它身上挨了第二脚的时候,它才把那只母鸡丢开,似乎明白了什么,跑到外面一声中吭地卧下了。
这一次,我们不但没吃上母鸡肉,还倒赔了10元钱。这使我偶然想起了在那曲公安局遇到的一件事,一位藏民偷猎珍贵动物,触犯了法律,公安人员把他拘留了,他不解地问:“为什么抓我?”公安人员告诉他说:“你犯法了。”他说:“犯什么法了?过去一直是这样干呀!”……
8月,是拉萨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风光绮丽,气候宜人,布达拉宫的金顶,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与远处的雪山蓝天交相辉映。在这里生活了一冬的人,就盼望着这个季节的到来。在这个季节,人们不但心情舒畅,还能吃到新鲜的瓜果和蔬菜,姑娘们穿上艳丽的服装,走街串巷,笑声琅琅,使这座神韵的古城焕发青春的活力。特别是我们这些在高海拔无人区生活了几个月的人,一来到这里,内心无时不荡漾着欢乐和喜悦……
在拉萨完成了任务,考察队决定去日喀则,由于下一步的计划大都在城镇完成,队里决定不再带扎西了。一想到就要和扎西分离,扎西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日日夜夜,还有那些动人的事迹便浮现于眼前,我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睡,起身来到扎西卧着的地方。它蜷着身子,把头放在两个前爪前,非常安静。它并不知道此事,听到响声,抬起头,看见我走出来,站起身,抖了一下身上的毛,很快就又卧下了。我蹲下身轻轻地梳理着它的毛,扎西抬头望望我,哼了两哼,算是对我的回答。
第二天早晨,汽车发动了,扎西被关在屋里使劲地抓门,急火火地大声叫着,我心里也不好受。突然,叫声停了,原来它正看着外面的动静。等车一走,它又急了,大叫起来,好像在说,忘了带我了。
考察队给看大门的陕西老乡王师傅作了交待,当我们走后一个小时再把狗放出来。事后听老头说,他感到室内的声音实在有点不像话,不能眼看着它把门窗弄坏,在我们走后还不到半小时,他就跑过去把门打开了。扎西像一枝黄色的羽箭,从屋内脱弦而出,看也没看老王头一眼,一直向公路上射去。
到了路口,它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往哪边去合适。不过它很快辨明了方向,顺着公路一直向南追去,它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再它追了一个多小时后,就又停了下来,开始对自己的行动怀疑起来,“他们也许还在城里呢!”于是它又放慢了脚步,折了回来……
离开扎西以后,我心里难过极了,心里像塞了东西一样闷得慌,大伙儿的心里也着实不痛快,受这种情绪的感染,一整天谁也没有多少话。
扎西和我们分别后不久,我们车上的海拔仪让人偷了。海拔仪的丢失,使我们大伙更加想念扎西,不知它现在怎么样了。它离开我们已整整四天了。
初到拉萨的时候,正赶上西藏自治区20周年大庆的前夕,全国各地很多人都来到这里,一时住处非常紧张,我们找了好几个地方才住下来。为了寻找我们,这些地方扎西自己不知又跑了多少遍。
到了第五天,扎西明显的瘦了,它变得更加孤僻,脾气也更加暴躁,可是它没有放弃每天的寻找工作。晚上还回到我们住的院子里过夜。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冲着天伤心地呜呜哭叫,声音凄惨。它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而使大伙丢弃了它。
有一天,院子里有几个男孩子看它样子怪可怕,就想赶走它。其中的一个男孩捡起一块石头,向它扔了过去,它一声没吭的站了起来;当另一个男孩准备扔第二块石头的时候,扎西迎了上去,男孩们丢下石头跑了。
就在这一天下午,扎西感到肚子饿得实在难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眼睛有点花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它觉着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先找个地方吃点什么,然后再说别的事情。就这样,它想到了我们经常吃饭的一家小饭馆。我们刚来时,曾在这里包过一个星期的饭,饭钱也挺合适,扎西和我们一起在这里共进三餐,那时,它总是和我们一样,大摇大摆走进去。“现在恐怕不行了吧。”这样想着,它就先绕到了小饭馆的后面,那里已有三只狗在吃着木桶里的残渣剩饭,不时地互相争抢着。当它们看到扎西那样子的时候,有两只狗自动走开了,只有那只大黑狗看着扎西走过来没有动,想跟扎西较量一下,扎西根本没有把它放在眼里,直冲着木桶走去,当那黑狗想阻拦它时,扎西在它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只黑狗惨叫一声就溜走了。
一会儿,店主的老婆端着一碗剩饭向木桶走来,开始她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就认出了扎西,想到我们包过一个星期的饭,心里对扎西也有了一丝好感,不过她仍很害怕,倒掉了碗里的剩饭,就赶紧离开了。
这时的扎西,由于长时间的忧伤、疲劳和和饥饿,眼里布满了血丝。
吃了这些剩饭,它感到有点精神,并一直在那只木桶旁边守候了几个小时,直到小饭馆里熄灭灯,它感到不会再有剩饭端出来时,才站起身,离开了那里。
现在的扎西,每天仍要到城里寻找一遍,尽管天天落空,它每天坚持,到很晚才回来。后来它把寻找的范围又扩大了许多。由于它坚持要到所有的院子里转转,当和守门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它又不愿妥协,所以,在这阶段,它吃了不少的苦头。
后来,它也产生过放弃这里,返回故乡的念头,它倒不是害怕路途的遥远,而是坚信我们还会回来,抱着这种想法,它就在这时生活了下来……
在西藏20周年大庆的前一天下午,我们又回到了拉萨,住进了这所大院,当时没有见到扎西,看门老头跑了过来,把扎西这些天的情况很详细地告诉了我们,听得我们大伙儿都非常感动,就连老猎都动了情。
傍晚的时候,扎西回来了,当它看到院子进而的大花车时,颈毛都立了起来,身上打着抖,看到我,一下子扑了过去,嘴里不停地哼哼着,狠命地抡起来,不过它那条短尾巴可是一个劲地摇着。当我的裤子被它撕了一个大口子的时候,它的气才消了一点。
我进屋准备换一条裤子,它一步也不肯离开,生怕我再走了似的。在我上床脱裤子的时候,它也跳上了床,我想把它赶下去,它哼了起来,说什么也不下去。我原谅了它的不礼貌。
看着扎西的样子,队员们七嘴八舌议论着,我走过去,郑重地对老郭说:“以后再不能让扎西和我们分开了。”看着我严肃的样子,老郭开着玩笑:“行,回去可要扣你的伙食费。”
我们是在西藏大庆的第二天开始返回的。
汽车在辽阔的原野上飞驰,车内充满了欢声笑语,当我们过了那曲以后,扎西开始兴奋起来,坐卧不安。起初我有点奇怪。四周空旷的荒野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动物,它兴奋什么呢?一会儿,它又把两只前爪搭在车窗上,汪汪地叫了两声,看样子,它准备跳下车去,我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前面的一座大铁桥,忽然明白了,沿着这座大铁桥往西走,就是扎西的故乡。那里还生活着它过去的主人巴桑和尼玛。在我们归心似箭地行驶在通往家乡的公路上时,扎西也在怀念着它的故乡,
思恋着它昔日的主人。
到了晚上,扎西沉默了,喂它食物,它不再吃了。眼看着扎西不吃不喝,我心急如焚,不停地理着它的颈毛,安慰它说:“我亲爱的扎西,你怎么了,能把你的心事告诉我吗?怎么连我也不理了。”当初我只简单地猜想,它一定又会想起从前浪漫的游牧和狩猎生活。在辽阔无际的高原上,它纵情地追赶羊群。尼玛在后面放声歌唱着牧歌,而它,可能已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多长时间,我们就到了兰州,再有两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西安了。
到了兰州后,我们在一处依山傍河的招待所住下来。我因为有事去了甘肃画报社,老猎等几个人则拉着扎西去街上闲溜达。当他们来到一个自由市场的时候,一个留着长法养过狗的小伙子看上了扎西,和老猎几个人攀谈起来。老猎先是漫无边际地把扎西吹了一番,那青年听得发呆了,不时地打量着扎西。突然他提出要买扎西。“那可不行。”一听说要买扎西,老猎那神秘劲儿就甭提了。本来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那青年小伙子真的要买。越是不卖,那小伙子想得到扎西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他把价钱又提得高高的,大大地超出了老猎等人的预料,跟随老猎一起外出的几个人也动摇了,想到把扎西带回西安,也不太好办,他们一商量,决定把扎西卖给那个陌生人。
扎西死活就是不去,硬是让人给拉走了。
到了甘肃画报社,我没有找到要办事的人,只好又返回了住处。还没进屋就听老猎得意地说。“把它咬人看病的钱都除掉,还有富余。”听到这里,我脑子里轰地一下就懵了,听他们说话的意思是把扎西给卖了。果然大花车下不见了扎西,我一问王克章,证明了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又气又急,扎西和我们朝夕相处,生死患难这么长时间,眼看就要到家了,为了几个钱就把它给卖了。我心里难过极了。我强忍着内心的愤怒,赶紧追问老猎,把扎西卖给谁了,住在什么地方。老猎生怕我再把扎西找回来,不满地说,不用打听了,为一条狗把你急成这副样子,快到家了,卖狗的钱够咱们好好吃一顿,庆贺庆贺!听了老猎的这句话,我对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失去了理智,骂了老猎一句:“猪!”尽管我已快失去理智,可我只骂了他一句猪,而没有骂他狗,因为这样,我觉得是对扎西的不敬。老猎看我真的动了肝火,便和我吵了起来。他说扎西属于考察队,怎么处理都跟我没有关系,还怪我多管闲事。
原某看我和老猎真的吵了起来,走过来安慰我说:“小于,别着急,我看那买狗的小子不一定看得住扎西,说不定什么时候扎西就回来了。”老猎好像在有意气我,赶紧接上了原某的话茬:“要是它回来,咱们赶紧把它带走,到西安说不定还能卖个更好的价钱。”听了老猎的话,我的肺都快被气炸了。我真不知道老猎到底还是不是人?
说来也巧,要不是亲身经历,说什么我也不敢相信。就在当天傍晚,扎西真的又奇迹般地出现在我们住地的房间,它脖子上的橡胶圈被它弄得只连着一点了,身上的铁链早也没有了。
扎西在我们房前焦急地转了起来,就是不肯进屋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当我们知道消息跑出来时,它还是离我们远远地看着,不肯过来。扎西的再次出现,使我激动得心狂跳起来,我急忙向它跑过去。扎西看到我后,也向前迈了几步。原来它在专门等着我啊!扎西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好像有满腹委屈要对我讲。当我蹲下身抚摸它的时候,它仍像从前那样,摇着尾巴,用舌头舔了我的手,两个竖起的小耳朵紧贴在脑后,不停地晃着头。我把扎西抱在怀里,不停地理着它身上的毛,轻轻地拍打它,用一切好听的话来安慰它。
当它从我怀里抬起头,看到老猎从车上又拿着一根铁链向它走来时,便一下子跳了起来,回头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向来时的公路上跑去,夕阳照着它那矫健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而此时的老猎,仍拿着那半截铁链站在那里发呆,还在为没有来得及抓住扎西而后悔呢!看着老猎脸上的表情,我彻底绝望了,此刻,我已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老猎等人。
回到房内,我开始收拾行李,并强忍着泪水。晚上,我独自去了火车站,购买了兰州至西安的火车票,那一夜,我难过得魂不守舍,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和考察队结清了所有的帐目,背上行李走出了房门,队长老郭追了出来有些内疚地喊了我一声:“于记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称呼我。过去他只叫我小于。
就在老郭准备再次劝我留下来时,刚刚赶到这里的一位汽车司机对我们说:“昨天夜里,我看到一只黄狼,顺着公路向西南方向跑去。”
我猜想:那一定是我心爱的扎西。
由于对扎西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那次藏北采访返回后不久,在整个工作稍有安顿之后,我就抽出时间,给远在藏北高原的巴桑寄去了一封挂号信,把扎西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情况以及它最终离开我们,返回藏北之事在信中告诉了巴桑,希望他,也是恳求他在接到信后,能及时把扎西的最新情况告诉我,使我的心灵早日得到安宁。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我没有收到巴桑的回信,也不知道扎西到底怎么样了。就在我渐渐对此事失去信心时,一天下午,我外出回来,单位传达室的老周叫住了我,说是有我的一封信,是从西藏寄来的。的确,这封信是巴桑寄来的。
信是用生硬的汉字写成的,有些字句的意思表达不是十分准确。尽管如此,巴桑在信中还是告诉了我一些我非常想知道的事。他说我寄去的信,早在几个月之前他就收到了,一是因为工作较忙,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也一直没有见到扎西,所以才一直没有给我回信。知道本月初的一天,他下乡检查工作,再次来到了他过去曾工作生活过的那个偏远小区,那里的牧民才告诉他一些有关扎西的情况。
扎西确实回到了藏北高原,可是有些事情他也感到困惑不解,扎西在返回藏北小区的途中正好经过申扎,可是它并没有到申扎找过他,而是直接回到了它童年放牧狩猎的地方。那儿的牧民最初看到扎西时,费了很大的劲才认出来。那时它身体消瘦,满身伤痕,狼狈不堪,性格也变得很孤僻了,长途跋涉使它筋疲力尽。看到扎西的那副模样,有的牧民还为巴桑担心呢。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不幸的事呢!
从兰州城到遥远的藏北高原,两地相距近4000公里,那是一段怎样的行程?它常常是忍饥挨饿,有好几次它来到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在准备讨些吃的的时候,人们像对待狼一样地追打它。公路上,私带枪支的汽车司机,又为它的背上增加了新的创伤。这这漫漫的回乡途中,不是众多的野兽,而恰恰是人类成为它最危险的敌人。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它对人类渐渐地失去了信心。
可是无论如何,要走这4000公里的路程,扎西需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和一种多么坚定的信念呀!我不知道这是它对故乡的眷恋,还是对它过去生活的向往。可是它后来的行动,却又使我更加难以理解了。
在扎西回到它和巴桑最早一起生活的那个偏远的小区后,起初,它还为一户牧民看过几天羊,但它很快就厌倦并放弃了这种工作,开始了一种孤独的生活。在巴桑早已搬走帐篷的断墙处,它懒散的一卧就是一整天。每当有枪声响起时,它还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子,望着原野若有所思,然而,枪声并没能唤起它对过去生活的向往,在稍加犹豫之后,它就又卧下了。过往人们也很少看到过它进食。巴桑过去的一位好友,看到它可怜的样子,想要收留它,也被它拒绝了。它不再接受人类对它的关怀。
只度过了5个岁月的扎西,生命本应才刚刚开始,可是太多的不幸和悲伤,使它对生活中的一切失去了信心。它象一位厌倦生活的孤独老人一样,在不断的回忆过去的惊心动魄的经历时,发现幸福是那么短暂。它弄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一次次地抛弃它,这使它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当这些不愉快的事在它脑海里经常闪现时,它就决定把仅存的一点能够唤起它对人类回忆的最后栖身之地也抛弃了(就像人类抛弃它一样)。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它孤独地穿过山谷,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无比的悲伤,向远处的一座布满积雪的山岗中去。
在以后的日子里,人们再也没有看到过它的身影,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午夜之后,和着山谷的风声,人们似乎隐隐约约的还可以听到它过去那种尖利而个性悠长的长嗥。
从此,扎西的故事,开始在藏北高原上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