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党国英，中国社科院农村所研究员
发展民主政治，除了要懂得民主政治本身的道理以外，还有两件事情要搞明白；这两件事情搞明白了，就能很好认识中国乡村民主自治的意义。
第一件事情，是要懂得决定民主政治发展的因素主要不是所谓居民的“素质”，而是社会对民主政治的需求。居民的教育素质高一些当然好，但对民主政治的 发展来说，社会对它的需求更重要。一个企业，即使全由工程师构成，其决策也不需要民主政治。一个自给自足的传统乡村社区，即使村民都是秀才，也同样不需要民主政治。前一种情况下，由资本所有者做决策通常比较好；后一种情况下，由社区习惯和乡绅就足以产生有效的社区治理。人们一旦普遍跨出“熟人社会”，道德信息变得极容易隐蔽，且社会公共事务复杂到军事集团不能很好处理的程度，民主政治的现实意义就发生了。
第二件事情，是要懂得一个国家单有一套民主宪法并不意味着这个国家存在真正的民主政治。当今世界，拥有民主政治宪法文本的国家远远多于真正实行民主政治的国家。在不少国家，因为中产阶级还没有发展壮大，民主政治的游戏规则只对上流社会有些许意义。我们还见过不少国家，人民投票选出的是独裁者，即使投票过程有完全的自由。当市场原则还没有冲垮传统社会的一个一个“土围子”的时候，选票上可能嗅出金钱的味道，甚至嗅出血腥的气味。美国的几位开国政治家尽管有先知先觉的天才，他们也不能跑到美国的每一个社区做民主的卫道士，所以，直到上世纪60年代，美国还在爆发民权运动。眼下我们这个世界很不太平，有战乱，有暴力集团对人民的屠戮，但这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民主太多了，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许多国家还处于部落社会阶段，民主宪法对它们是一纸空文。
懂了上面的道理，就不会小看中国乡村的民主政治尝试，也不会以为我们从乡村开始画出一条上升的曲线就指向了天堂。
中国农民的教育素质平均而言是最低的，但也低不过200年前欧美国家的水平。
所以，不要以为中国农民的教育素质是中国实行民主政治的障碍。
中国农村社会结构并没有完全消除“土围子”性质，但总体上中国农村已经进入了市场化经济阶段，后一特性决定了中国农村和农民已经需要民主政治，前一特性决定了在这里搞民主政治一定不符合学者的浪漫想象。
所以，在中国农村我们一方面看到农民在热切拥抱民主政治，另一方面又看到选票可能被标上了价格。但这不构成我们怀疑中国乡村实行民主自治的理由。由1988年“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试行到现在，中国农村推行民主政治的条件越来越成熟了，因为农村市场经济的扩张范围更大了，程度更深了。
由传统社会推进到现代社会，标志之一是实行民主政治，但这个制度一旦实行就意味着社会利益分配在很大程度上重新洗盘，也就意味着发生社会稳定的风险。对于这种风险的判断，书斋里的学者容易低估，而政治家容易高估。在目前的基本制度下，我们还可以做许多事情，包括发展乡村民主政治，包括预防和惩治腐败，也包括创造适应民主政治的产权制度。民主改革不要冒进，不妨先把这几件事情做到一定程度上再论及其他。
精彩回帖：
这篇文章写得很透彻,非常有说服力,我们国家是世界文明的策源地,历史渊远流长,国情复杂,民众繁多.从一个古老的国家,过度到现代民主宪政国家,其中要解决的矛盾非常多.以我看来,我们国家与别的国家不同或者说显著的国情是:
一是历史的帝国体系.我们国家从历史以来就不是单纯的单一民族国家,国家的人民构成包含游牧,农耕,渔猎等诸多民族.这些民族汇聚成一个国家,除了和平融合以外,很多是历史上铁血交融而合并在一起的.汇聚文化迥异,信仰万端的民族,靠的是儒文化的包容和不可否认的中央强权.
二是生产方式上的自然经济.我国长期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是自然经济,商品交易,市场经济发展十分缓慢,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有限,人们对外人的需求,对信息的需求不强烈.
三是思想上帝王官僚思想严重.长期的帝王统治,使得我们大多数人过于尊崇权威,缺乏权利意识,平等思想.
这三个显著的特点,决定了我们的民主宪政之路是曲折的,而且制度设计必须是有中国特色的.因为我们的帝国体系,我们就不可能选择联邦制度,对地方的放权注定是有限的,否则潜在的民族分裂,或者更严重的民族仇恨将不可抑制.生产方式和思想上的长期桎梏,决定了我们国家的民主过程将是渐进和由下而上,成熟一个实现一个的务实主义道路.总之,我们能否选择一条符合中国特色,满足分权监管和宪政内涵且程序渐进的道路,将是考验我们政治领袖,全体国人的重大命题.选择错误,国家分裂,人民困顿;选择正确,国家腾飞,华夏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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